黄庭寿:我与奇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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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时间:2020-01-11 11:22作者:黄庭寿

算起来,我与奇石打交道有八年了。那时茶余饭后,喜欢到嘉陵江边漫步。江滩上散布着大大小小的卵石,或红或黑、或圆或扁、或正或斜,百态千姿,不一而足。顺手拾起几块巴掌大小的卵石带回家,细细审视,如树叶,如河流,如山峰,每一条或深或浅、或明或暗、或纵或横的经络都是大浪淘沙的见证。与二三友人一道捡拾石头,深怕被志存高远的人们看到,落下一个“玩物丧志”的口实,因而常常在清晨或是傍晚,猫着腰行动。捡回来淘洗干净了,然后几人围坐在一起品石。碰到好石头,众人轰然叫一声:“好!”石头的主人被哄得高兴了,往往请客。三杯两盏淡酒下肚,就迫不及待地扯到下一次的捡石计划。如是往复,乐在其中。


集体出动捡拾石头,是在汶川大地震之后。大规模的灾后重建,嘉陵江的各大滩头差不多翻了个底朝天,很多奇石从黑暗里走出,纷纷伸懒腰、打呵欠,露出花红柳绿的肚皮。捡石头的队伍扩大到了近十人,刚好能组成两班人马。这下可好了,业余时间里,我们对下至阆中、上到昭化的河坝展开了全方位的搜求。百利坝、金花坝、花家坝、月儿坝、柴家坝、虎跳峡等大大小小几十个河坝,差不多走了一个遍,稍微大一点的河坝,走了三五趟。在县内捡石头,早上七点前出发;到阆中、昭化、剑阁、利州境内捡石头,早上五点前出发,到了河坝天才放亮。


捡石头可不能当“甩手掌柜”,得准备几样必要的装备:喷壶、改刀、背包。喷壶喷水,显露石头的本色;改刀撬动石头;碰到奇石了,就装在背包里。此外,还需准备干粮、热水。几个人排成一排,在卵石上来来回回走,一律低着脑袋,睁着捡破烂的眼睛,像工兵探雷,不停地“扫描”。顺便卖弄两个小常识:捡石头一般要顺着水流的方向,由于冲刷的缘故,微微仰起的石头与人的视线刚好能形成一个舒适的观察角度;再则,捡石头不要火燎屁股冲在前面,心急吃不得热豆腐,往往让不紧不慢的人捡了漏。饿了、渴了,啃干粮、喝热水,囫囵吞枣解决一顿。休息好了,接着再干。就这样,一天要在河滩地踩八个小时以上,差不多抵20里崎岖的山路。暮色四合了,盘点七长八短的“战利品”,然后打道回府。


捡石头的乐趣,既在结果,更在过程。有个哥们,不知从哪淘来一辆四面通风的皮卡,挂的西藏牌照,我们唤作“藏獒”。“藏獒”吼声很响,但经常一口气上不来,就扯羊角风,歪在路边了。歇一会儿,待气喘匀了,又能行进。有一回,我们把“藏獒”赶到虎跳峡,回来的路上,连风灌雨,路面泥泞不堪。这一回,“藏獒”除了老毛病发作,屁股后还拽出一道白烟,引出并发症。我一看心里发毛,对哥们说:“不要慌!你专心开车,我来展劲推一把!”我做出扎脚挽手的架势,趁着哥们不注意,一趟子溜出好远。不料我刚刚歇下来,“藏獒”不冒烟了,“呜呜呜”冲上了山顶。待我气喘吁吁跟上去,那哥们气得吹胡子瞪眼,责怪我关键时刻掉链子,顺手抓了我一块上好的石头,才消了气。又一回,我在江边碰到一块石头,品相很好,一人才能合抱,重逾百斤。上面满布紫色条纹,若“春风杨柳万千条”。我一看,觉得石头不错,招呼人帮忙。不料,几个人抄着手,无一人上前。不仅如此,他们还你一言我一语,把石头说得一文不值。我想了想,只得放弃。过了几天,越想越郁闷,租车到了河坝,一看,还有鬼的石头!回来后,我大发雷霆。你猜他们怎么说?“大家又累又饿,哪还有力气搬石头嘛!”这些屁话,他们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来,让人哭笑不得。还有个哥们,面对滔滔的嘉陵江,脚踩五颜六色的石子,郑重其事地对大家说:“我快控制不住自己了!回去后,我要连夜赶写一篇文章。题目已经想好了,就是《关于嘉陵江奇石的哲学思考》。”我生平最怕哲学,什么事情一上升到哲学的高度,那就是高山仰止了。可喜的是,这一篇哲学至今都没有“思考”出来,恐怕已发酵成玄学了。


说实在的,在江河石中,嘉陵江的奇石只能算中等,除了几种石头,如胭脂石、金纹石、红珊瑚玉有些特色,为嘉陵江的“看家石”外,整体水准而言,不要说大化彩玉,就是与川内的涪江石相比,也有一定的差距。饶是如此,我深深地喜爱嘉陵石。捡拾石子,就是捡拾一种温暖、一份心情、一缕回忆。几年下来,积累了几十块石头,多数都送人了,自己留存的很少。与朋友一起分享喜悦,也是一桩乐事。


近年来,随着亭子口电站蓄水和一系列航电工程的上马,嘉陵江中游连卵石都很少见了,更不要谈奇石。闲来无事,我们驱车前往上游的燕子碥、阳平关、青木川、姚渡、碧口等地捡石头。一来石质粗糙,二来成本很高,很不容易淘到奇石,不禁兴味索然。犹记得2009年元旦,我与石友取道朝天区,来到一条小河上。对面山头就有珊瑚化石,捡石须趟水过河。时冰雪未消,水中隐现算珠大小冰块。我们脱了鞋子,高挽裤腿,战战兢兢涉水。刺骨的寒气从脚底蹿到发梢,浑身不住地颤抖。那次收获颇丰,一人肩头扛了一袋化石。在回来的路上,一轮硕大的淡红落日吻上了山尖,霞光突然跃进车窗,晃得人睁不开眼。可惜我手头没有相机,无法留下那精彩的瞬间,只能打个笨拙的文字补丁,算是对捡拾奇石的零星记忆。


(本文收入黄庭寿散文集《我的大麦梁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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